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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慈悲中没有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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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路】装可怜百试百灵

*原著向He


Summary:某天他咨询兰斯洛特,如何解释初次见面便产生强烈的恻隐之心,兰斯洛特说可能是一见钟情。





凌晨两点半,楚子航拎着网球包走出电梯间。他低头再次确认:深风衣没有明显异样,白衬衫完全掩盖绷带,古龙水四喷约0.3毫升,需要亲密的社交距离才能嗅出其下的消毒水与血腥味。


欢迎回家,用户001。电子锁说。


他在楼下看见客厅的灯亮着,进家门的时候,青年恰巧打开浴室的门。他今天看起来仍是疲乏得快倒下了,头发像存不住水的干枯稻草,眼皮耷拉着,单手扒住门框支撑住自己。

楚子航的视线往下移,他很深的锁骨里积了一洼水,薄而粗糙的劣质睡衣湿得皱成一团,隐约可见不太健康的青白色皮肤和些许肌肉线条。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很努力地撑起眼皮,讷讷地打了个招呼。

“啊……晚上好,今天又加班了?”

“嗯,项目要交付了。”楚子航不作声地收回停在他身上的目光,“你呢,又跑长途了?”

“不,哎,别提了,”青年郁闷地揉了揉鼻子,“十点多抢到的单子,想不到是送一只没有笼子的狗!关进车里就折腾了半天,还在路上东窜西跳的,真是个祖宗!送走时我真感觉没了半条命……”

四喷古龙水可能太多了。楚子航想,又点头道,“辛苦了,头发吹干再睡不容易着凉。早点休息。”说着进了卧室。

落锁,他轻轻舒出一口气。




年初放假的时候,他给自己的房子找了个租客,住次卧。房子不大,高级公寓的三居室两厅两卫,是鹿天铭送他的二十一岁礼物。当时想着平时也不回来,且由他住着,万万没料到一个月后自己会调回中国分部。


路明非是个货拉拉司机,目前。


遇到他的时候正值春节,天公不作美下起暴雨。大多家庭闭门不出上演阖家团圆夜,而他独自蜷缩在路边的台阶上,好似随手扔下的废弃纸团浸在雨水里。

南方小城的冬雨是极寒的,湿气往骨头里渗,他却身体一动不动。楚子航以为他晕过去了,可将伞罩在他头顶后,他怔怔地抬起了头。

隔着墨镜,楚子航对上一双湿透了的眼睛。

心脏不知为何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攫住,楚子航脱口而出:“要不要来我家?”


为一时冲动负责,楚子航已经做好了照顾一个高烧病人的准备,但青年体质意外的挺好。他裹着崭新的浴袍坐在暖气房里发了一会儿呆,才给楚子航讲了一个父母失踪、亲戚不认、过年被工厂降本增效的故事。

楚子航盯着杯中水的涟漪,缓缓提出了租他房子的建议。


——后来某天他咨询兰斯洛特,如何解释初次见面便产生强烈的恻隐之心,兰斯洛特说可能是一见钟情。




司机是个起早贪黑费力气的活计,楚子航起床的时候路明非已经出门了。他在饭桌上看见一碗猪肝汤,旁边还有张小纸条,字迹奔放:

俗话说吃啥补啥,熬夜伤肝嘛,我点了猪肝汤当早饭,师兄你也补一补!


——路明非自称是仕兰的学弟,高中一直沐浴在他的光辉中,遂称呼他为“师兄”。听起来很顺耳,但楚子航回想许久,没有在记忆中检索到相关人脸。考虑到仕兰学生众多,而人的大脑是块会消磁的硬盘,他接受了。


……猪肝补肝吗?楚子航默然,把碗放进微波炉。

叮。诺玛的消息到了。今日任务是递交昨天得到的黑色手提箱,箱面印有银色世界树标识。尽管是标准款式,楚子航拿到手时还是恍惚了一瞬——不论是大小还是重量,都与多年前他从迈巴赫后备箱中拿出来的别无二致。

咽下的热汤安抚了略微不宁的心神,他迅速收拾好碗筷,走出家门。



路明非仰头把最后一滴矿泉水倒进嘴里,很快弯下腰撑着墙喘了几口气。只睡四小时果然是在猝死边缘试探,他头脑发胀眼前泛黑,感觉能原地昏迷。他勉强打起精神推车走出货梯,只听哐啷一声,小推车撞上了什么东西。还好他推得不快,堆叠的四个纸箱只是轻微的位移。

我去,这么高端的写字楼居然还有没素质的乱丢垃圾!路明非骂骂咧咧地绕过车,一脚把绊脚石踢开。

“什么丑东西。”他嘟囔道。

一截像是手臂的东西在昂贵的羊绒地毯上翻滚,取代手指的是尖锐的长爪,漆黑的鳞片不规则地覆盖表面,断面像被灼烧过般焦黑。

怎么看都不正常,但他扫除障碍后便目不斜视地往前了。目的地近在咫尺,他小心地操纵着推车转弯——

巨大的冲击力从另一端传来!纸箱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玻璃器皿叮铃桄榔声,路明非反应极快,他立刻气沉丹田,分别用掌心、手肘、肚子和膝盖撑住了摇摇欲坠的纸箱们。等另一侧的冲撞物掉落,他又非常熟练地蹲下抱住头闭上眼,也不知道到底经历过什么。

很快,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路明非?”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和楚子航面面相觑。


“抱歉,刚刚有只猫把我的箱子撞飞了。”楚子航晃了一下手提箱,趁路明非的视线落在他手上,迅速用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房间。

透过半指宽的门缝只能看见一小截深灰色的裤腿。

那是个倒地的死侍。这倒霉蛋仓皇逃命时一头栽进路明非的货物中,楚子航乘势补了一匕首,又眼疾腿快地把他踹了进去。

“哦哦,没事没事。这办公区还养猫,挺关心白领的精神状况啊!”路明非果然没多想,“师兄来谈生意嘛?”

楚子航点头,“已经谈崩了。”他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天气不错。又问:“你来送货?”

路明非嗯了一声,心道这好像有点显而易见诶,师兄转移话题真是跳楼机,还好小的颈椎不错……就看见楚子航挽了下袖子,露出紧致流畅的肌肉。

“我帮你吧。”听起来是陈述句。


片刻后,提着小推车的路明非和拎着手提箱的楚子航并肩站在电梯里。执行部的后勤人员在他俩卸货的时间里完成了收尾工作。楚子航提出了请他吃饭的邀请,以感谢路明非的出现。

否则还要找很久。他说。

而路明非信奉一句至理名言:食食物者为俊杰。反正没订单,这等好事岂有拒绝的道理。



站在店门口,路明非抬头盯着牌匾看了一小会儿,口气很惊奇:“师兄,你还会吃韩式烤肉呀?”

“嗯。”楚子航推开门,“怎么了?”

“没有,我以为你这样的大少爷要吃也是服务员帮忙烤的那种,没想到这么接地气,不愧是师兄!”路明非乐呵呵地跟在他后面。

“一直有人站在旁边,说话会比较尴尬。”楚子航扫开桌边的二维码。

“而且……”肉要自己烤才有趣。他想补充道,思维却突然一滞。

楚子航偏好简洁高效的行事方式,注重结果,趣味性基本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韩式烤肉也确实不像他会主动选择的餐饮类别,相对油腻。

所以这句话是谁说的……芬格尔?在北京的时候还是年初?……他们关系有这么好么?

“嗯?”路明非歪头看他。

楚子航无端地想起抖脑袋的萨摩耶。

“他家南瓜粥很好喝。”又一个记不清由来的印象。他敛眸,“你看菜单,想吃什么随意点。”


肉上得很快,路明非握着夹子说他要大显身手,楚子航看他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贴心地静坐在一旁当待哺观众。

路明非娴熟地把生菜对半分,又裹入剪成小块的熟肉,再夹到楚子航的盘子里。

这是个讲究的吃法,尤其对于不拘小节的路明非来说。

他注视的时间太长了,路明非主动解释道:

“以前的朋友比较注重荤素搭配,说这样吃味道有层次还解腻,师兄你试试嘛。”


——路明非有个朋友,提到他的时候,往往用一般过去时。楚子航总结下来,这个朋友会陪他吃饭,送他礼物和祝福,纠正不良习惯,开导情绪问题,解决生活疑难杂症。他们听起来相交有年,知根知底,亲密无间。

可你最落魄的时候,他在哪里?楚子航有一次没忍住问出口。

路明非眼睛里的光晃荡了一下,好似傍晚时分的水面。日落不过须臾,湖水在云蒸霞蔚褪去后沉寂如止,而月亮没有升起。

他凝视楚子航的眼睛良久,才扯起嘴角挤出一个笑。

“……他不落魄就好。”



饭吃到一半,窗外的墙角处冒出一团污泥般的阴影。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提着箱子站起身。

“很久没吃,有点闹肚子。你先吃,不用等我。”

看着他背影的路明非叹了口气,手里还握着方才慌慌张张到处找却没来得及递的纸巾。他心说师兄还是带个纸吧,万一要擦血呢……


楚子航快步回来时,发现烤好的肉堆在盘子里,碗里的南瓜粥满上了,还是温热的。路明非原本蔫头耷脑双目无神,眼下青黑得明显,一副通宵达旦的尸体在发呆的模样,却在见他的那一刻猛地抬起头,如注入了生命力般鲜活起来。

他眉眼一弯,好似蹲坐在门口等主人许久的小狗摇起尾巴。

见状,楚子航莫名感到一阵愧疚。他在对方眼巴巴的目光中下筷如飞,同时迅速头脑风暴,一条接一条地给出基于具体分析的称赞。

路明非觉得,连包菜叶的手法都吹捧出三种思路,楚子航简直像溺爱的铲屎官,举举爪子都会夸宝贝真可爱,虽然是面无表情版……

他默默脸红了。




后半天楚子航一直在追查失踪的交易人的去向,收获不多,但过程意外风平浪静。本以为手提箱会吸引死侍,被时间证明是错误的判断。

停车熄火,走向电梯时,他扫了一眼贴有货拉拉标识的面包车,忽然注意到车轮边有一小滩深色的污渍。

指尖蹭过地面,混血种盯着黑红的痕迹一言不发。


打开家门,印入眼帘的画面是葛优瘫在沙发上的路明非。他用毛巾把头发裹成一团乱麻,好像在期盼它吸干水汽。

楚子航收拾好东西在他身边坐下,拆了包零食。

——原本楚子航不会在家存放不健康食品,后来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些坚果囤着。他觉得路明非像喜欢边嚼东西边看电视的人,即使他并未见过。

“停车的时候看见你车轮好像脏了。”他把零食袋递给路明非。

衰仔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动作晃晃悠悠,“嗯?可能蹭哪儿了吧。那工厂荒郊野岭的,感觉拍末日幸存者都不用布景,风一吹黄沙漫天,天然特效啊!哎,明天还得再去……”

楚子航的注意落在他掌心的茧上,正想追问地址,本该接住零食的手却垂了下去。

楚子航心跳漏了一拍。

路明非睡着了。喊了几次只得到略重的呼吸声的楚子航得出结论。


楚子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推开他的房门。

之后再赔礼道歉吧。他想。

抱起路明非,楚子航敏锐地察觉到他肌肉紧绷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他心情很复杂,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指向的合理解释是……路明非警惕,但很信任他。


与想象中的凌乱不同,路明非的房间乏善可陈。因为所有用品都按生活的最低标准置办,把凑合二字诠释到极致,根本没有发挥空间。

抽屉空空如也,桌上只有一个因反复使用而软烂的纸杯,衣柜里也没几件衣物,全都薄硬脆,堪比年岁已久的破布。人若只想苟活,竟过得像塑料泡沫一样轻贱,风一吹就不见踪影了。

楚子航有些气闷,他默不作声地伸手向衣柜深处。一个礼物袋藏在那里,精美考究的包装与整个房间的潦草格格不入,足见主人珍重的心情。

他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个小熊维尼玩偶。不知是不是义乌出品,微笑的弧度不大,T恤竟然是深蓝色的,绣一行金色的“Pooh”。

……你要送给谁?楚子航无声地翻了翻,没有找到答案。

放回原处,他的胃里好似垫了石头,沉甸甸的。



这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楚子航特意早起穿戴整齐,等路明非一脸迷茫地挠着头走出房间便开口。

“抱歉,昨晚擅自把你送回房间了……睡在沙发上容易着凉。”

路明非立刻慌慌张张地挥手,动作快到了出现残影,“不不不不是我麻烦——”

楚子航把对方的歉意堵在喉咙里。

“我的车胎好像被扎了,你方便载我一程到地铁口吗?”

如他所料,路明非一口答应,还义愤填膺地指责了并不存在的逃逸犯罪分子和白吃闲饭的保安。


趁路明非忙着找东西,楚子航将长柄伞无声地放进座位底下。目的达成,他却并不高兴。

故作不经意地打量一圈,他发现路明非车里的生活痕迹都比家里多。囤着的番茄酱和手套,喝了一半的速溶咖啡,还剩半箱的矿泉水,好一名疲于奔命的司机。最可疑的是一截实心钢管,司机解释为送货时落下的废料,他备着当杠杆,随时准备成为撬起地球的阿基米德。

楚子航没被这胡话逗乐,他正忙着怄气。照理说租客与房子泾渭分明,对房东有利无弊。但有股火气好似蜜蜂在心间萦绕,发出恼人的嗡嗡声,挥之不去。

“吃吗?”路明非终于淘到了目标,一条士力架。他俯身倾过来,献宝似的捧到楚子航身前。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手背,眼睛因角度撑得圆溜溜,写满了亮晶晶的期盼。

蜜蜂暂时不飞了。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一如既往的好哄诶……路明非心说。




接下来两天进展都不大。路明非向来心宽,楚子航对他的“无知觉”有预期,也并不着急拿回伞。排查完交易人的联络网,楚子航将蜘蛛切收入网球包,开始阅读负责办公楼的专员的邮件。

对方反馈路明非送到的货物耐人寻味,职员们三缄其口,神色日渐凝重。诺玛调取了货拉拉的后台信息,路明非接了一个长期订单,这几日都在给同一个工厂送货,早晚各一批。长柄伞上的定位器表明,不送货时对方都在荒无人烟的山区里打转,不知为何。


路明非。他默默咀嚼这个名字。事实上,除了一段短暂的工厂工作,诺玛没有追溯到他的任何过往经历。他凭空出现在世界上,像一片落日的灰烬坠下了碎进雨里,被楚子航捞起。


疑点一直不少。

下午五点接货的订单,车程一小时,却每天都到家很晚。

一度潦倒到无家可归的人,手上有长期用枪才磨出的茧。

钢管,车轮边的龙血,吃饭时出现的死侍。

揉鼻子不是古龙水的问题,猪肝补血。

……很多次对视。


超A级能看见的眼睛不多。相遇以来,他一直以隔着墨镜或美瞳为托辞来刻意忽视,但威压其实不因外物而改变。

饶是现在,他的警戒心也像失灵了。面对一个潜在的高危混血种,他异常平静地坐在客厅里,听电子锁开门的响动,喉咙里含着一句话:

我们是同类,对吗?


楚子航没能问出口——门框边的路明非异于寻常的疲惫。他似乎主动放弃了伪装,但撕裂的纸皮面具下并非虎狼之心或穷凶极恶,只是近乎绝望的疲倦。他眼眸暗淡无光,倦色如同死气缠身,几乎勒紧他的脖颈。

素来镇定的杀胚猛然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磨擦出尖锐的声音。

看见他,路明非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师兄,可能有点突然……”说话似乎用尽了他的全身力气,“我们能……抱一下吗?”他几乎破音。

在楚子航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双臂已经环了上去。



与失去意识相比,拥抱的感觉更令楚子航意外。敷衍过活的路明非瘦得只剩肌肉和骨架了,抱起来理应硌得慌,楚子航的身体却像在岸上搁浅多日的鱼重新入水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满足的喟叹,仿佛期待这个拥抱已久。直至清醒,他的精神仍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中。

他起身,手边摆着落下的长柄伞,手机提示两条未读消息。


-师兄,你伞落我车上啦。我没敢打开,我们一般不动客户的东西哈哈。

-明天会下雨,记得带啊。


窗外破开一声惊雷,骤然的白光映出楚子航毫无血色的面庞。

他才听见暴雨如注。



向路明非发订单的工厂正处于10号高速公路路口,而0是扭曲的10。这是楚子航忽略的倒数第三条线索。

急风骤雨的深夜里,工厂仍门户大开。雨刷器拂过前车窗,在短暂的清晰视野中,目力卓越的混血种遥遥看见其中无数动作有序的漆黑影子,在跑车飞掠过门口时,齐齐转过头睁开眼,虫豸般密密麻麻的金色连成一片——

楚子航没有犹豫,空间几乎在瞬间被点燃。

言灵·君焰!

若是路明非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吐槽他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与多年前相比,这条高速公路可谓平静,零星的死侍加在一起数量还不敌方才的工厂。楚子航踩住油门拿出手机,并不抱期待地拨打电话。

奇迹般地接通了。

“芬格尔,你年初的时候为什么要劫走陈墨瞳来中国旅游?”倒数第二。

“……”对面没有回应。


楚子航退出通话,打开向来不看的智能门锁界面。这一刻,他难得有些忐忑,心率异常加快。

如果我没有听错……他想着,开锁记录映入眼帘——

列表里,路明非的编号是000。


最后一片失落的拼图落下了。排除所有不可能的解,答案近在眼前。其实显而易见,因为出题人从未遮掩。

他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楚子航也有个朋友,提及他的时候,应该用现在完成进行时。这个朋友会拉着他吃不健康但快乐的食物,聊无厘头的天,做有趣的事。亲近到有他的家门权限,知道他喜欢南瓜粥与小熊维尼和它的朋友们。即使穷困潦倒也会想着他买礼物,一言不发地藏在深处,仿佛比他自己还珍重。

——他有的东西太少,以至于每一份故作轻松的赠予都像拼尽了全力。

楚子航深深吐出一口气,发狠地踩下了刹车。


印有货拉拉大字的面包车横在高架桥中央,不远处,身披暗金甲胄的神衹耸立,高举着铁色的重剑,闪电般的暗光在剑身上涌动,只待剑锋以雷霆万钧之势斩落。

车前的路明非没撑伞,他双手插兜抬起头,表情像观看一场海市蜃楼般轻松,仿佛丝毫察觉不到恐惧与威胁。直到提着刀的楚子航走到他身旁,他才缓缓转头。

“师兄,你来了……你本不该来的。”真是老掉牙的台词,路明非在心里不合时宜地笑了。

这梗楚子航果然不愿接,他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默默抬起长刀。路明非从中读出了秋后再算账的意思,这下真的笑出了声。

真开心啊,他记不得一切还是愿意救你,相信你,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所以就让我勇敢一回吧,师兄。像你一样,勇敢得像个傻子。路明非瞳孔中映出气势汹汹逼近的重剑,凌厉的人目光如炬,缠绕着长刀的烈火蓄势待发的龙。

“都说了……只有我才有资格赌命啊。”

他伸出手,奋力一推——


重击之下骤然断裂的高架桥,微笑着向后坠落的路明非,失之交臂的手,构成了尼伯龙根如同泡影般破碎消散之前,楚子航最后看到的画面。




—————————


发现自己的存在被删除的时候,路明非其实很镇定,甚至产生了本该如此的想法。这个世界没了楚子航会产生很多bug,比如说公认的衰人路明非居然成为了会打篮球的校园男神,有莺莺燕燕深情款款,就连仕兰门口的神兽雕塑都是按他的脸捏的……好了打住,噩梦不要再提。

但这个世界没了路明非……就没了呗。

路边一株狗尾巴草的命运,又有谁关心?丧失身份的衰仔像幽灵一样四处游荡,观察了一阵后,他安静地得出结论:

事情似乎向更好的方向发展了。叔叔婶婶家不用多负担一个小孩,尼伯龙根计划会落在更适合的人身上,龙王们自有其他能人处理……

原来不需要我卖命啊,小魔鬼你个黑心商人。他踢飞了路边的石子。


也许是他的怨气太重,失踪多日的路鸣泽居然出现了。小魔鬼很委屈地表示奥丁只能根据现实捏造过去,如果路明非没有救人,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所以奥丁没死,只是躲起来了,对吧。”路明非面无表情。

“Bingo!”魔鬼打了个响指。“本次交易尚未完成,需要哥哥再努力一下哦!”

路明非通过诋毁他的服务质量获赔假身份证一张。


路明非本只打算找个包吃包住的苦力活等雨天,直到某个夜晚,他坐在废楼的天台上,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如松般挺拔,如刀般凄冷,举手投足间,全是熟悉的孤注一掷。

路明非恍然,他取代了再次遭遇奥丁的楚子航,所以他还在日复一日地苦行,等待付之一炬的机会来临。

他直愣愣地盯着,眼睛一眨也不眨,任由眼泪涌出来。他想,师兄,好久不见,你看起来又这么孤独了啊。




——好在雪山之巅只是忘记自己融化过,不是又冻上了。路明非回忆了一下,觉得装可怜仿佛百试百灵,真是人生如戏,打动师兄全靠只点了卖惨技能的真假参半的演技,楚子航还是会给流浪狗撑伞的金刚身菩萨心。

佛有曰,能让菩萨化身怒目金刚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老人家说的对。路明非张开遮天蔽日的黑翼,猛地往庞大阴影覆着铁甲的面部扇去——

“改改改,成天篡改别人的过去,去你大爷的奥丁,你涂改带成精啊?!”


对脸连摔降龙十八掌,用利爪剥离出神的心脏,路明非大字形瘫在山坡上急促地喘气。许久,感觉到翕张的鳞片渐渐融入皮肤,龙化的痕迹一点一点褪去,他慢慢地阖上眼。

好咯,也算威风一把了。都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这泼天的好觉总该轮到我了吧?可惜忘记留个遗愿写珍惜生命远离暴血了,早知道不扔那个礼物袋里的贺卡……




—————————


魔鬼欺我。路明非瞪着苍白的天花板敢怨而不敢言。

这是他被从高架桥下的岩石断层里找到的第二十天。


刚醒时他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倒霉二字仿佛刻进他的基因里。睁眼的时机不巧,恰逢众人定期探望,以至于适宜思考的寂静没能维持六十秒。

刺耳的呼叫铃仿佛曼妥思丢进汽水瓶,病房很快被荒唐的情绪淹没了。反复确认的慌张,激动到极致的尖啸,喜极而泣的泪水,愧疚到下跪痛哭的赔罪,情到深处时爆发的各国母语与水果彩带齐飞,场面之怪诞堪比蘑菇中毒后的幻象,只能评价为癫狂。

路明非一度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还感慨现在下面的技术也先进了啊还会模拟疯人病院,病友都是熟人的面孔更宾至如归是吧?够阴间。而后又有些郁闷:不对啊我这人生虽然干了不少糊涂事但都是被逼无奈啊,怎么就又给鉴定为精神病了呢……

直到杀胚面色冷峻走进来,中断了他的自我反思。紧跟其后抱着一堆检查仪器的护士忍无可忍地大吼:

“全都给我闭嘴!”

沸腾的水终于平息了。

有眼色的人先行退场,老赖芬格尔顶着楚子航杀死人的目光哈哈大笑,仰头喝干了随手顺的可乐,那是路明非的慰问品。

“师弟呀,欢迎回到喧闹的人间。”他拍拍衰仔的肩。

路明非不感动,只想给他一拳。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刚醒来的病人喉咙干得冒烟吧!喝喝喝贱不死你。

他攥紧拳头又松开,实在怕败狗喷他一脸。


一根吸管递到他嘴边,路明非下意识含住。温水拯救了着火的喉咙,他的视线停留在修长干净的手上,心头突然爬上一股怯怯的感觉。

路明非后知后觉到,对楚子航而言,自己似乎做了一件相当过分的事情。可以命名为楚天骄行为复刻之类的雷点蹦迪行为……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观察楚子航的脸色不到三秒钟,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楚子航在生气,非常、极其、无比地生气。




趁楚子航跟着医生一起去分析他的身体情况,路明非掐住芬格尔给他讲来龙去脉。

据他所说,楚子航淋着暴雨在高架桥上徘徊了整整两天。当时奥丁的影响还未消失,执行部以为他失控了,甚至派出武力压制。凑巧故地重游的芬格尔便凑上了热闹。

好在负责办公楼的专员得到了路明非送的货物的样本,发现是兑了水的龙类血清。楚子航在精神类言灵的见证下如实汇报了情况,清晰且有理有据地讲述了他关于路明非的推测。诺玛也正好翻遍监控找到了路明非哼哧哼哧往货物里加矿泉水和拿钢管砸死侍的模糊影像。

暂时洗清嫌疑,涉及龙王的问题又绝非分部可自行处理的,执行部只好由他去。又是一天一夜,高架桥骤然崩塌了,大多数人还在纷乱的记忆中头晕目眩,楚子航直接跳下了山崖。


他从碎石堆里找到你的时候,永燃的黄金瞳都熄灭了。芬格尔边掏出照片边说。从没见他那么崩溃过。


路明非本想骂他偷拍成性毫无道德,却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了。楚子航抱住他的样子,该怎么说呢……好似一尊玉雕的佛像摔碎了,碎得七零八落。看得他跟着浑身抽疼,心却在轻轻地颤动。

干涸的地面裂开了,一朵小花悄悄探出头,细小的声音里有窃窃的喜悦:你的死让他动容至此哎……




路明非悲惨地发现,楚子航不好哄了。

他方才想故技重施,奈何摸遍全身找不到一点吃的,慰问品也都被霍霍得面目全非。杀胚走进来时他急中生智,扯着他的袖子翘起脑袋。

“师兄,我之前给你买了礼物,在衣柜的一个纸袋里,你看到了吗?”

怎料,楚子航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了片刻,最后答非所问。

“医生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再观察两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静养了。”

路明非讷讷地噢了一声,憋了半天又没话找话,“……师兄你吃饭了吗?”

楚子航不答,他捡起一颗落在床上的苹果,拿出水果刀,猛地一刀切掉了因磕碰而发褐的部分,看得路明非头皮一凉。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削苹果的沙沙声。

路明非有些无措,又有点沮丧。他默默地往下滑,最后缩进被子里,只留一双春水般忧愁的眼睛。



过了良久,沉默的人缓缓开口。

“只差一点,我就要……”恨你了。楚子航紧紧盯着手中的红果,眼眶仿佛也染上了果皮的颜色。想到路明非先是被通缉追杀只为找一个不存在的他,后来又被全世界遗忘,他还是说不出口。


被执行部放行后他回了一趟家。从礼物袋里拿出小熊维尼的玩偶,楚子航忽然没了走出这个房间的力气。

他好像被琐碎而寥落的痕迹困住了。

你怎么能……把我再一次扔在那里?怎么能做了这样的事又轻易离开?只给我留下这些无足轻重的破布……和一颗皱巴巴的心。

维尼的蓝色T恤被攥紧成一团,又被落下的雨珠打得深一块浅一块。


——他曾经失之交臂的手轻轻地按住了水果刀,阻止了刀刃因颤抖而划伤指腹。

“我错了师兄,你别难过啦……”声音听起来含着笑。

楚子航抬起头,才发现路明非正安静地流眼泪。



—————————


装可怜果真百试百灵。路明非偷偷在心里比了个耶。

他拒不承认自己其实没有在装。

其实楚子航也没有在可怜他,但这一点,目前只有兰斯洛特知道。


在门外罚站的芬格尔耳朵贴着墙,在守夜人论坛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事已至此,他俩不搞在一起很难收场。




End.



/一些碎碎念

可能稍微放大了路明非身上一些奇妙的牺牲精神。但我确实认为这种情况下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命都卖一半了难道还让要救的人去送死吗?下次吧哥们我先发疯咯!

效果挺好,友谊之上恋人未满直接跨越到爱恨一线间……之类的。以后不知道他俩谁犯PTSD。

我的心情belike“爱和恨都不纯粹,你们只适合狠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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